第5章 战争的孩子

汽车微微有些颠簸,杜若兰从朦胧中醒来,发现自己的头靠在车窗上,随着颠簸不断地摩擦着车窗玻璃,脖子因为长时间的弯曲,已经僵硬了。她想要坐直,刚一动,便觉脖颈刺痛,不由得轻轻"哼"了一声。六年前的她虽然比现在年轻,却也年纪不小了。

天刚亮,金色的阳光铺满远处山丘上的草甸。光线穿过道旁的高树,在路上打出明明暗暗的条纹。道路的另一边是密不透光的森林,总是黑压压的很幽暗,难怪人们要叫它"黑森林"。

杜若兰喜欢德国,也喜欢德国南部的黑森林。在这里,水草之茂盛,巨木之雄壮,让所有人类踪迹都显得不合时宜。它就是一座安安静静的存在,就像雪花玻璃球里面的城市,与世隔绝,静静地伫立在落雪中。

杜若兰把车窗摇下一些,冷冽的晨风立刻灌了进来。杜若兰习惯性地往大衣里缩了缩,脖颈跟着刺痛了起来,忍不住又哼了一声。

从驾驶座伸过来一只手,握住了杜若兰放在膝上的左手。一个声音道:"怎么了?是不是我开得太快了?"

"不,不是。就是睡得不太舒服。"杜若兰靠在椅背上,侧脸看着丈夫弗兰克,又道:"换我开一会儿吧。"

"不用,"弗兰克道。他眼睛望着前路,嘴角有淡淡的笑容。他鬓边已经白了一片,眼镜也很旧了,耳托磨得发亮。

两人相识的时候,弗兰克在生物学界刚刚展露头角,还是个略带腼腆的毛头小伙子。等到两人在圈内都声名鹊起,弗兰克却忽然转向了科技史的研究。杜若兰还记得他从系主任办公室搬出来的时候,同事端着咖啡歪在门框上笑着说:"弗兰克,你知道多少人想坐你的位子吗?你真的要搬去历史系吗?你知道文科教授的待遇有多差吗?那里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。"

弗兰克埋在纸箱堆里,叹道:"科研当然重要,但是跑得快了,就忍不住想想跑的方向对不对。"他当时已不年轻了,废了好大劲才把一箱书从地上抬到桌子上,双手插在腰上长出了一口气,看着同事,笑道:"我想往前看,但又不是预言家,只能往过去看看了。"

在狭窄的车厢里,杜若兰回忆起当时丈夫的笑容,心中满是喜乐平和。弗兰克一手掌着方向盘,另一手在杜若兰的左手上捏了一捏,又缓缓把手顺着她的臂膀移到她的后颈处,轻轻帮她按着酸痛的肌肉。杜若兰闭上了双眼,像只猫咪一样微耸着肩膀。

之后的很多年,杜若兰时常想起那个疾驰的清晨。她常想这一切是不是他两人的错。此刻,她看着向一鸣的脸,想如果那天他俩再开快一些,是不是就不会有病毒暴发了?是不是向一鸣就不用死了?

向一鸣又跟杜若兰碰头之后,没有坐车出发,先是上了一架直升机。

坐在直升机上,向一鸣更放心了:不可能有谁费这么大周折来骗人,就为了骗他?他向一鸣算哪根葱?连虾皮都算不上。

他坐在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中,烈风刮着脸面,心中却喜乐安泰。城市山川从他脚下掠过,无事不可为也。

直升机降落后,又换了辆车,然后又上了一辆直升机。从太阳的方位看,出了天城奔向了南方,从坐车经过的道路来看,离天城已经有了一千多公里,离自己的老家却不远了。

杜若兰等人在附近的省会城市停了一宿,第二天向一鸣还以为会去拜会省长,特意穿了衬衫,哪知来了两辆卡车,把一行人都放在后车斗里。

接下来的路程格外颠簸,向一鸣只坐了半天,便满身灰尘,衬衫上全是褶皱。五百块钱的衬衫啊,向一鸣看了看自己身上,暗暗懊悔,抬头看到对面的杜若兰,她也跟自己一样,满面尘土,双手牢牢抓着车壁,在座位上颠来倒去。

向一鸣发现杜若兰正看着自己,脸上除了微笑,还有无奈又抱歉的表情,向一鸣看了心中一暖,便不好意思抱怨了。

车斗被黑色雨布罩着,从缝隙里看,卡车正沿着一条大江奔驰。向一鸣认得这是灰水河,往西几百公里,灰水河正好流过自己的老家,向一鸣少年时常常在河中游泳,后来母亲病逝,自己又离家读书,故乡的风土便远去了,如今再见,格外亲切,可惜卡车一拐,远离了大路,扎进了一片荒地,林子上方耸立着一座大山,光秃秃的像是一座大坟,山顶却有几根烟囱似的高柱,直耸入云雾。

向一鸣看这地方奇怪,转头想问问杜若兰,却见她望着那座大山出神,表情凝重,于是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下去了。

六十年代中苏交恶后,中国为了备战备荒在三线地区布置了很多工事,包括这座藏在内陆的核工厂。为了隐蔽,军方挖空了一整座大山,把工厂建在里面,山顶上的"烟囱"便是通风管道。后来局势缓和,核工厂也废弃不用,大坟似的厂址却遗留了下来。

要挖空这样一座山,在当时的工程水平下,得需要多少人啊,杜若兰想。但是中国人做到了,大山背后甚至有一座墓园,专门用来埋葬为了修建工厂而牺牲的人们。杜若兰去看过这个墓园,躺在里面的人最小的才十九岁。牺牲固然是巨大的,却完成了一个工程学上的奇迹。战争就是这样,让不可能变成可能,让爬行的动物跑起来。

杜若兰又想起了弗兰克的话:"外科手术,航天计划,生物工程......科学成就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战争的孩子......"

弗兰克当年转入历史系后,研究并不顺利。他感兴趣的二十世纪初的科技发展史并没有太多可供挖掘的地方,不少资料都在两次世界大战的战火中损失殆尽。他随后把重点放在战争科技,尤其是生化武器的研究和发展上。

夫妇两人的工作都很忙碌,但每天早餐时仍旧坐在一起聊聊彼此的研究进展。杜若兰还记得弗兰克最常说的话就是:"天吶,你知道人类为了毁灭彼此下了多大的功夫吗?我们能存活到现在,简直不可思议。"

有时杜若兰从实验室回来,已经过了午夜,家中漆黑安静,只有从地下室门口射出一束暖光,弗兰克还埋首于历史资料中。同事说得没错,历史系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,弗兰克只好在家里完成研究。不过家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桌子,地下室里的旧书桌瘸了一条腿,弗兰克用一本《枪炮,细菌与钢铁》垫在下面。

书是硬壳的,把桌子顶得有点太高了,桌面朝一边倾斜着。台灯的暖光下,杜若兰总看见丈夫趴在桌上翻找资料,背影略略歪着。就在这张桌上,杜若兰第一次看见了关于犀牛病毒的记录。

关于纳粹所进行的邪恶实验,坊间流传甚多,其中比较确凿的是对于超级病毒的研究,以用来做好与全人类同归于尽的打算。弗兰克通过历史档案确认了纳粹的确有若干次这样的尝试,不过都以失败告终,被感染的实验对象并没有按计划在短时间内集体死亡。

然而有一天,弗兰克递给杜若兰一个胶卷。那是若干二战集中营受害者的证词,文件被收录在缩微胶卷中,需要带上单眼放大镜才能看清。杜若兰眯起眼看了看,陈旧的胶卷上字迹都是黄黑色的,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了。

"火车门打开了,冷风灌了进来,带走了腐臭的气息。但难得一遇的清新很快就消失了,我们被赶到了站台上,探照灯明晃晃地对着我们,狗在叫,守卫们在大喊,把我们扯到左边或者右边的队伍中去......"

杜若兰读了一段,抬头望着丈夫,轻声道:"奥斯维辛?"

弗兰克点了点头。

杜若兰又埋头读了起来。

"走在我前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妇,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了那个妇女把她拖向左边的队伍,她的丈夫立刻叫嚷了起来,但随即被打倒,妇女哭喊得很大声,左边的队伍里都是女人,儿童和老人。我脚下跌跌绊绊,只能努力不让自己跌倒,忽然守卫也把我从人群中扯了出来,我太久没有吃饭,又一直发着烧,瘦得脸颊都凹陷了下去,被守卫一拉就摔在了地上,我感到一阵眩晕,有人拖着我的领子把我拖向左边的队伍。就在这时,有人大声地喊道:"双胞胎!有没有双胞胎!双胞胎站出来!"我听见我的哥哥喊道:"有!有!"他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,一名守卫看了看我们,便把我俩推到了右边的队伍中去......"

杜若兰抬起头来,问道:"门格勒?"

弗兰克又点了点头。

约瑟夫·门格勒是奥斯维辛的医生,负责决定犯人的生死和拣选实验对象。他专注于遗传学的研究,双胞胎是他最中意的研究对象。进入他实验室的有超过二百五十对双胞胎,他在他们身上分别做各种实验,再对比实验结果。他热爱健康完美的身体,有人因为身上有道伤疤,而被他"销毁"。

杜若兰深吸了一口气,继续读胶卷上的文字。

"从此之后我从42号变成了168号,哥哥由43号变成了169号。我一直在想被推进左边队伍的人都去哪里了,直到第二天天亮我看见了高耸在集中营上空的烟囱,焚尸炉的烟囱,我才知道昨天走在我前面的妇女就在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里。她的年纪并不大,肯定不到四十岁,但是她丈夫怕她冷,在下火车前把自己的大衣给她穿上了,她披着松垮垮的大衣,头上又包着围巾,让她看起来像个老太太。她的丈夫想要照顾妻子,却害了她......"

杜若兰一阵心酸,把头抬了起来。弗兰克揉了揉妻子的后背,说道:"这个168号犯人曾经参与过其他实验,42号就是他之前的代码。我从这个胶卷得到了一些线索,现在已经能够肯定他和他的双胞胎哥哥都参与了犀牛病毒的实验。但是既然他们都没有当场死亡,就说明实验失败了,一般来说,失败后实验对象都会被当场处决或者送往集中营。"

杜若兰道:"也许这一对兄弟因为是双胞胎的关系幸存了下来,也许他们长得很漂亮,门格勒很喜欢他们。"

弗兰克点头道:"对,但是录下证词之后,他们就一起死亡了,死因是犀牛病毒暴发,而且我找到的当年幸存的犀牛病毒的实验对象,也都一起死亡了。"

杜若兰惊道:"那么说犀牛病毒的实验还是成功了?"

弗兰克道:"对,只不过是在实验之后的七年,病毒的潜伏期有七年。"

杜若兰听了浑身一颤,屋外鸟语花香,她背后却涌起一股寒意......

车身一震,载着向一鸣和杜若兰的货车终于停了下来。向一鸣跳下车来只见眼前的大山正是刚才看见的"大坟",山壁脚下有个工棚,四处静悄悄一人也无。

见他踟蹰,杜若兰道:"小向,你别担心,穿过这个隧道咱们就到地方啦。"

向一鸣与杜若兰虽是初识,不知怎的见她的笑容总是十分安心,便跟着众人走进了工棚。

工棚背后果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,甬道尽头有扇高大的铁门,随行人按下几个密码后,大门便轰隆隆地打开了。

向一鸣眼见大门厚达数尺,心中不禁敲鼓,杜若兰等人就在背后,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。

门内是一个铁笼似的升降机。向一鸣在小煤矿"卧底"的时候,也曾坐过,比这个铁笼要小得多,每天和几名工友挤做一团吱吱嘎嘎地降入黑暗的矿井,但这个升降机刚降了两层,向一鸣眼前却忽然一亮,视野豁然开朗,这座大山的山腹竟然是被掏空的了。

这个空洞宽有数百米,深达数公里,从"铁笼"望下去有如深渊,空洞中间如蛛网般架着横梁,纵横交错地建着全是房间,无数跟杜若兰穿着同样制服的黑衣人和车辆来来回回,一片繁忙景象。顶部的石壁有如苍穹,挂满大灯,把空洞照得白昼一般。

向一鸣双手扒在铁笼上,瞪大了双眼,只觉得这景象好似一座恢弘的蚁穴,而自己像潜入了蚁穴的小蚂蚁一般,不由得惊道:"这......这是哪里?"

杜若兰笑道:"这原本是在山区建立的核工厂旧址,后来世界局势缓和,核工厂还没修好就被废弃了。后来公羊会选中了这里作为总部,几年的扩建,就变成了现在这样。"

杜若兰说着一面也把手放在了铁笼上,面带微笑地看着这雄伟景象,她的学识智慧和几年的时光也都奉献在这里了。

向一鸣道:"所以公羊会是我们中国的单位了?"

杜若兰道:"不,公羊会是一个国际组织。"

向一鸣道:"是不是就跟世界卫生组织差不多?"

杜若兰笑了笑,道:"嗯......差不多吧。"

向一鸣又问:"那为什么选在中国,选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。"

杜若兰道:"因为公羊会的任务需要保密,这个地方原来是为了建设核工厂,选址比较隐蔽,而且又有一定建筑基础,再来就是因为克里斯了,他一向很喜欢中国。"

向一鸣道:"克里斯?"

杜若兰正要回答,铁笼一震,已经到底。

向一鸣走出升降机,只见眼前又是一扇巨门,大门中心是一座浮雕的羊头,粗大的羊角螺旋弯曲,尖端刺向来人,羊眼低垂,庄严冷漠。大门上方是一块巨幕,显示着一长串红色数字,末尾数位不断跳动减少。

向一鸣正在读这串数字,"个、十、百、千、万......"还没来得及数出有多少位,只见羊头一错,分成两半,大门缓缓打开了。

门后是一连串看不见尽头的办公室,整洁明亮,安静崭新,若非亲眼见到,没有人会相信在中国偏僻山区会有这样一个地下世界,放佛从科幻电影里穿越过来的。

向一鸣被引导走进了间稍大的办公室,室内灯光耀眼,墙壁和地面皆是冷色,不锈钢桌椅反射着灯光,满屋都是冷冰冰的,只有墙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,给空间增添了些生气。向一鸣一路走来,每个屋子里都有这串数字,几乎举头便是,他正好奇,只听杜若兰道:"小向,你过来坐,我跟你说说这里的情况。"

向一鸣赶紧坐了,面前有人给端上一杯水,杯子也是不锈钢的,水里都是冰块,向一鸣喝了一口,给冰水凉得打了个激灵。

杜若兰道:"你愿意过来,我很感激,有些话也必须跟你说清楚。Rhino病毒不是自然进化来的,而是人工制造出来的,是生物科学的产物。"

向一鸣道:"是意外泄漏的吗?这不跟灾难片一样吗。"

杜若兰苦笑了一下,道:"也算是意外吧。"

当年弗兰克发现犀牛病毒存在之后,立刻通知了学校和相关的政府部门。纳粹的生化研究中心二战结束后便被捣毁,所有可能对人类产生危害的病毒菌株都被小心翼翼地摧毁了,rhino作为一个失败产品,也许在当时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,被当做普通实验垃圾草草填埋了。

如果是这样,万一病毒还残存着,万一被人发现并散播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政府的审批程序层层叠叠,弗兰克便先带着妻子前去查看。还好生化中心的地点在德国南部森林自然保护区的核心,轻易没有人能够进入。

哪知道夫妇俩刚开车靠近森林中心,便发现泥地上满是辙印,远处车声人声响成一片。两人的心顿时悬了起来。

再往前开了一段,果然见森林中央被伐出一片空地,搭起不少脚手架来,一派繁忙景象。铁架中间,挖出一个大坑,十来个工人围在坑边,中间一个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,正仰天对着阳光细看。

佛兰克和杜若兰身处斜坡之上,看得分明,那人脚下散落着几个大铁箱,手中捏着的是一个试管。

弗兰克跳出车来,抢先朝大坑奔去,边跑边狂挥着手臂,用德语大喊道:"Nein!Nein!(不!不!)"

杜若兰也跟着跑去,一着急,便绊倒在地。泥地上的松针积了厚厚一层,柔软清香,以至于事后很多年,但凡想起这个可怕的瞬间,杜若兰的回忆中总是带着淡淡的泥土腥气和松针的香味。当时的她听着丈夫不断用英语和德语喊着:"不要碰!不要碰它!"

然而已经晚了,那工人一转身,试管便跌在铁箱上打碎了,等弗兰克跑到跟前,发现大坑中的铁箱有些已被挖掘机凿破,里面的瓶瓶罐罐都粉碎了,各色液体已经渗成一片。

犀牛病毒在地下沉睡数十年,比当初的传染力更为强大。接下来的数月之中,它便随着空气,水,和流动的人群传遍了全世界,每个人的身体一旦种下了这颗炸弹,七年之后便会暴发。

如今六年已经过去了,人们找到了这个坐在不锈钢座椅上诚惶诚恐的向一鸣。

"病毒暴发的时间一般来说按照被感染的先后,当然根据个人体质的不同也会有些出入,"杜若兰道。如果病毒暴发,最先死的,除了那些最早接触病毒的工人们,就是杜若兰夫妇了,还有那些问询赶来,却不听弗兰克劝阻,不肯封闭现场的当地官员们。

当时正在森林中修建的是一个植物研究中心,据说希望在当地森林中发现可望治愈癌症草药成分。为了治愈癌症,却释放出了更可怕的恶魔,杜若兰每每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苦笑。

她又对向一鸣道:"以现在的科学水平,我们没有办法治疗rhino引发的疾病,只能靠天然的抗体。能够产生抗体的几率是非常非常小的,血液的检测可以发现,当然,抗体携带者也有一些显而易见的体征,比如说手指关节的一些不正常发育......"

说到这里,向一鸣忽然举起右手,食指的关节向后弯成九十度,问道:"就是这样吗?"

杜若兰忽然怔住了,满屋子的人发出了巨大的惊叹声。向一鸣也吓了一跳。自己的手指变成了全部人关注的焦点,米勒甚至不知从哪里拿出相机开始给自己的手指拍照。向一鸣想把手指放下,冯舟忽然道:"别动!"跟着伸手来摸向一鸣的手指,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上了橡胶手套,小心翼翼地摩擦着向一鸣的手指关节,又轻轻地捏了一捏,好像怕给捏坏了似的。向一鸣不敢动了,怯怯地举着手指,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有些害怕。

冯舟摸了一会儿,转头对杜若兰道:"杜老师......"他的声音有些颤抖。杜若兰的眼眶已经红了。

过了好一阵,杜若兰才冷静下来,低声道:"你们都出去吧,留我和小向在这里就好。"跟着上前拿着向一鸣的手放了下去,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,道:"大家都是头回见,你别在意。"

向一鸣见大家都走了,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,站起来伸展了下手脚,道:"没事没事。"

办公室的尽头有一壁书架,上面的书全是向一鸣看不懂的外文,几本厚重的大书旁边,摆着一只别致的指南针,中间是个圆球,比乒乓球略大一些,球体外面如同土星光环般有一圈金属片,标着刻度。向一鸣见它长得精致便忍不住拿起来摇了摇。

杜若兰微笑道:"这是我丈夫送我的礼物。我从小的方向感就不好,连从图书馆去教室都能迷路,有年过生日他就送了我这只指南针,应该是嘲笑我是路痴吧。"

杜若兰从向一鸣手中拿过指南针,用手指摩挲着指南针上的金属片。金属片年代已久,棱角处已给摸得锃亮。杜若兰脑海中又浮现起自己丈夫的样子:瘦高、苍白、两鬓有些白发,总是带着温厚的笑容。

杜若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,对向一鸣道:"你知道吗?你的代号,alchemy,就是弗兰克取的,就是我丈夫。我们曾经是一个研究所的。"

向一鸣道:"是吗?原来是这样!那您先生也在这里工作吗?我会见到他吗?"

杜若兰沉默了一会儿,道:"他去世了。"

向一鸣吓了一跳,觉得很不好意思,连忙道:"哎呀,抱歉抱歉,我不是故意的。"

杜若兰道:"没事,已经好多年了,车祸。"

向一鸣很是尴尬,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忍不住抓耳挠腮起来。杜若兰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窘样,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怜惜的心情,把指南针塞在他手里,道:"这个送给你吧,当个纪念,很高兴认识你,一鸣。"

向一鸣一呆,心想:"我要指南针干嘛?"

杜若兰不知道向一鸣天生的方向感发达,就算去再陌生的地方出差,也知道自己睡觉时头朝南还是朝北。即便在野外他也从来不用指南针,因为周围的草木山水,天上的日月星辰就是他的指南针,他自己就是一个指南针。

所以向一鸣虽然说了声"谢谢"接过了礼物,顺手又放回了书架上面。

两人正要谈些别的,冯舟探头进来,道:"杜老师,克里斯要见他,让你们去一趟。"